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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从1958年开始走向社会的85万妇女,热火朝天一阵子后,有一些重新回归家庭,她们既承受不了每天上下班的节奏,更看不下去自己孩子的邋里邋遢。”这篇《“紫丁香”绽放在1958年》的文章中提到的“紫丁香”,是紫药水点在孩子生癞痢的脑袋上,“用毕加索的夸张变形手法来描绘,那就是头顶上的紫丁香了。”套用马尚龙另一本书的书名《为什么是上海?》问:为什么是1958年?浮夸年代的热浪,被炎夏弄苦的爹娘,群体性出生的小癞痢……1958年,喜剧的精神就已经在上海的弄堂里奔腾。原来上海人一直有把历史的局限演绎成戏剧,把人生的困境拿来一笑的本事。《上海欢言》是上海可爱的故事书,也是上海珍贵的民俗学,喜剧的上海,是马尚龙的描摹,也是马尚龙的创见。
物资匮乏年代的流行语,如果与“食”有关,那是太正常了。“我不是吃素的。”“隔夜饭也要呕出来了。”“人参吃饱了。”“污搞百叶结。”“吃过洋面包。”“奶油包头,奶油小生。”——遥想图景,会心而笑,那些“食言”之下的“欢言”,它们透出多少时代文化的特征与城市习俗的犀利。作家妙笔勾勒的,是漫画般的叠影。上海,不大见迂腐的书生与狂飙的诗人,即使是历史性物资的匮乏,即使匮乏的是民以食为天的食,上海人还是在笃悠悠地自嘲,也以自嘲的勇气在嘲人。于是,大街小巷流行的俗语闪现着可观可喜的娱乐气氛。马尚龙认为,上海人有着自嘲精神,所以不怕嘲笑他人。“因为所有的杀伤都是有强烈年代感的自嘲。”喜剧精神来自于骨子里的刚强。
《亭子间春光秋色》一辑,“亭子间”上海文化的解读流光溢彩。马尚龙说:“逼仄的空间,挤迫式的天地,粗陋的表情,嘈杂与骚动……恰恰是缔造了最有画面感最有戏剧冲突的舞台。”外在需要文明,内在保护隐私。“石库门天生就是一个表演喜剧的舞台。所有石库门题材的影视剧,通常是轻喜剧风格。”要对生活有着怎样的热爱,要对自己有着怎样的信心,这个城市的人才能勇于表现:所有的窘迫里都有欢乐。笑是智慧,是力量,是创造,也是生命的诗意。《弄堂喜酒弄堂婚》,因为穷,因为“饭店重新开放喜宴是在1973年”。弄堂婚礼的酒水,摆在隔壁邻居家里。石库门喜酒最大的亮点是:新郎新娘“近亲结婚”概率很高。可能新郎家住弄堂的这一头,新娘家住弄堂的另一头。但是租的婚车出租车,是“要到热闹的地方兜一圈,又回到弄堂口,新郎新娘走进弄堂,算是乘过婚车了。”马氏冷噱,有着感人诗意。《夜饭连着夜报》里,一家之主的父亲,从下班回家到吃饭,吃好晚饭,“在老位置上坐下来,一张夜报,一杯茶,一支烟。”长幼有序,饭桌规矩,物质与精神双重享受。“螺蛳壳里做道场。”——尊、理、乐、美。它们都是上海人的道场。
以《现代汉语》一书闻名的汉语语法学家、复旦大学中文系主任胡裕树教授是马尚龙的偶像。《上海欢言》与马尚龙系列上海题材的散文集一样,体现着他冷隽风趣、幽默恣肆的语言风格。修辞仿佛是终极目的,修辞本身产生灵感。上海应该是马尚龙最忠诚的修辞课。分寸、路数、市井,他的书是最文学的上海学,是最上海的风俗论。
马尚龙的《“沪版”老实人》一文曾经被无数读者点赞。他认为“上海是老实人的盛产之地。因为在老实人头顶之上,有老领导,有老法师,他们是上海公序良俗的隐形护卫者。老实人则是与他们组成三者合一的方阵。”“上海的老实人,是信任社会承诺的人;是服从社会安排的人;是接受环境生存的人;是律己高于律人的人;是追求人生格局的人;是习惯于有社会规则社会秩序的人;是将诚信定格为血型、将体谅当作责任的人。”
上海的老实人正是上海喜剧精神的缔造者。无论歌咏还是反讽,上海人心中的神诗意而遥远,他们通常以否定来表达肯定,以满不在乎表达深情。老实人免不了有些腼腆。腼腆可以是戏眼,琐细能滋生笑意。博士毕业的新上海人,千万不能低看上海街头的老克勒无名大叔。从沧桑的岁月中走来,上海人抓住生活的每一点材料自娱也娱人,他们永不沉沦。美国现代美学家苏珊·朗格说:“正像说话是一种精神活动的顶点一样,笑是感情活动的顶点——感觉到的生命力浪潮的顶点。一种突然的优越感,需要这样一种生命情感的‘升腾’。”上海有欢言,上海才发展。喜剧的上海,马尚龙虽然没有为上海作新的冠名,但是《上海欢言》真正将我们鼓舞了。“那个年代的欢趣值高得不可思议。”(《上海欢言》自序)那么,上海人的笑,应该是蒙娜丽莎永恒之笑。(南妮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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